【亮光】嫉妒心（一发完）
一句话简介：塔矢亮发现自己第一次拥有了嫉妒这种情绪。
CP：亮光only亮光only亮光only，全文2.2w字一发完。
1.
塔矢亮抵达韩国的时候是在一个冬天。彼时夜明星稀，机场内亮着星星点点的光，像是雪夜中的火炬。而远处灯火通明，家家户户彻夜不歇。
有小雪覆盖在他的手背上，像羽毛落下了个毛茸茸的亲吻。塔矢亮动了动手指，活络着已经僵硬了的指关节。
汉城在大雪中呼吸着。
韩国棋院的人早已在机场等待许久，天色已晚，他们脸上都染着几分疲惫，但眼睛依然熠熠生辉。领头的人是安太善，他热情地迎上来：“塔矢名人，欢迎你这次前来交流访学。”
塔矢亮温和一笑，说出了流利的韩语，“谢谢。”
塔矢亮是在今年获得名人称号的。在头衔挑战赛中，他正面击败了自己的师兄绪方。塔矢亮还记得当时绪方的眼神，那种古怪的、奇妙的目光，就像枝头的青梅坠落在地上，啪的一声绽开皮肉，酸涩的汁水撑破外皮满满地四溢涨开。果肉饱满却又腐烂，连核中都挤出了苦涩的香气。
是叹息。是畏惧。
——是嫉妒。
自幼看着他长大的师兄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神情。那是从时光长河遥遥望来的眼神，带着对未来的嫉妒、不甘、却又无可奈何。
他们站在彼此对视着。绪方唇张了张，似乎想说些什么。最终却又只化为三个字。
“……我输了。”
塔矢亮依然微笑着，彬彬有礼的。他没有因为对面是自己的师兄而流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——他知道绪方也不愿如此，“承让。”
任何胜利者的安慰和怜悯都是无用的，只会让败者更深地坠入深渊。
塔矢亮夺得名人头衔之事引起了日本棋坛的轰动。
他那时尚且还没满十八岁，打破了名人头衔最年轻获得者的记录。
报纸上铺天盖地地都在夸奖他、都在赞誉他。四面八方天花乱坠的赞美之词如雪片般纷至沓来，将他团团淹没。无论他走到哪里，都能听到别人的恭喜和庆贺。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吹捧他，将他捧成日本围棋界的希望、捧成世界棋坛冉冉升起的太阳。
他好似获得了全世界的宠爱与认可。那些同龄的职业棋手们看向他的目光越发遥远而又歆叹。他们像是连与他竞争的勇气都失去了，眼中再也不含任何斗志。
明明成为了全世界的宠儿，看着网路上那些对围棋一窍不通却跟风追捧他的人。塔矢亮笑了下，将鼠标扔回桌上，却感觉到了索然无味。
他不需要这些陌生人的追捧。
《围棋周刊》的记者在一次访谈中，满面红光地问他：“塔矢名人，在获得名人头衔的那一瞬间，你一定很兴奋吧？”
“兴奋？”
塔矢亮琢磨了下，笑容完美无缺，“可能有吧。在意识到我成功获得了名人头衔后，那一刻，我确实有点难以抑制的心潮澎湃。”
“是因为高兴吗？”记者不遗余力地往下深挖，“在这之前，你一直生活在父亲和师兄的光环之下，而在这之后，你成功把自己的名字和他们并列了。”
“不。”
塔矢亮摇摇头，说到这事时，他漂亮的墨绿色眼底像燃起了一簇星火。滚烫的细沙之下，他神情中透露出了些不自然的愉悦和狂热。
他说：“是因为我知道有人在看着我。”
塔矢亮知道。
那时候，那个人肯定在看着他。那个人肯定在用那种不甘的、令他浑身发烫的、执着的眼神看着他。
塔矢亮手指微微蜷紧，无意识捏紧了手指。
他想追逐我、他想超越我。但是我依然走在他的前方，所以他只能继续注视着我，每时每刻都想着我，想着该如何超越我。
他只会想着我。只会看着我。
我是他唯一想追赶的目标。
记者愣了下，“诶？你是指对于其他人关注着你这点，使你感到满足吗？”
“可以这么理解。”
塔矢亮模棱两可地说。但他需要的不是某个群体或是泛泛而谈的关注，他需要的只是特定某个人的注视。
“哦，我明白了，”记者会意地说着，塔矢亮知道对方所理解的和自己所说的定然不是一回事，但他也懒得去纠正。记者继续问下个问题，“那么在取得名人称号后，塔矢名人有发现自己的生活出现什么变化吗？”
“变化是有的吧，”塔矢亮的回答完美无缺，“最大的变化就是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了，各方都在向我发出邀请，还有各种各样的活动、访谈以及棋院的赛事。”
“这样啊，那生活发生变化之后，你感觉最不习惯的地方是什么呢？”
塔矢亮顿了顿，才回答：“最不习惯的……大概是我这段时间行程太多，所以已经很久没能去围棋会所下棋了。”
“是吗？”记者莞尔，“塔矢名人还真是热爱下棋啊，这大概就是你年纪轻轻就能取得如此成就的原因了。”
塔矢亮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下。
在夜深人静时，塔矢亮偶尔也会想起绪方师兄输给他时的眼神。平心而论，从理性角度上，塔矢亮能理解绪方情绪的来源。但是从感性的角度上，说他真的能与绪方感同身受却又是骗人的。
在输掉名人头衔后，绪方足不出户，神隐了三天三夜。
三天后他再度出现后，已经表现得毫无破绽。他能微笑着恭喜塔矢亮获取头衔，但塔矢亮注意到对方眼底深处的复杂情绪，却突然意识到：
已经回不去了。
他们客气地彼此恭维。塔矢亮注意到绪方发尾处隐隐多了根白丝。那一刻他或许本该感叹时光、怅然长叹师兄的衰败，英雄迟暮，美人白头，但是塔矢亮却又偏偏无法对此生出多余的情感。
他像是客观、游离地看着这一切。塔矢亮这时候只是在想：太好了，是他走在前面。
进藤还要一直追逐他。
一直看着他的背影。
所以他也必须不断往前，始终走在最前方。
塔矢亮再度回到围棋会所，已经是在获得名人头衔一个月后的事情了。
他到的时候，进藤坐在窗边的位置上，低头摆着棋谱。那一刻对方的脸被阳光映照着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融化着温暖的光。像只懒洋洋而又惬意的猫咪，皱起了可爱的鼻头。
岁月静好，恍若隔世。
他注视着这样的进藤，心却骤然漏跳了一拍。塔矢亮久违地感受到了轻松和愉快，好似满身压力都消失殆尽。
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，进藤抬起头朝他灿烂一笑，说：“下棋吧。”
“好。”
塔矢亮发现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太过于柔和了，他毫不犹豫地走过去，“下棋吧。”
2.
来韩国棋院交流的行程是不久前定下的。这次交流会准备已久，虽说塔矢亮拥有头衔，但毕竟他年龄尚小，日本棋院方由仓田厚作为领队。
仓田厚刚落地就和安太善两人吵了起来。塔矢亮兴致缺缺地听着，一回眸，就在韩国棋院的队伍里看见了熟悉的人。
是洪秀英。
虽然接触不多，但毕竟在北斗杯上也做了两次老对手。塔矢亮弯起唇，礼貌地笑了下。可没曾想，对方似乎把他的笑容当成了某种友好的讯号，径直走了过来。
“塔矢君，不对，现在应该叫你塔矢名人了，”洪秀英挠挠头，“还没恭喜你获得名人称号啊！恭喜了！”
他们用的是韩语交流，塔矢亮点头说：“谢谢。”
“啊，这次进藤没来好可惜啊……”洪秀英遗憾地说着，仍然不死心地往塔矢亮背后看了又看，嘟囔着，“虽然早知道他不能来，但是还在想说不定能见到呢。”
进藤因为要参加国内赛事的原因，不得不缺席这次的日韩交流会。
塔矢亮问：“是进藤告诉你他不能来的吗？”
他是知道进藤光一直和洪秀英维持着联系的。
“对，”洪秀英撇撇嘴，“前几天他就说了，还特地拜托了我在韩国要好好照顾你，别让你走丢了。”
塔矢亮不由感到啼笑皆非，他有些好笑、又感到有几分高兴。只是自言自语般喃喃着：“什么走丢了……总是迷路的人是他吧。”
他说话时的声音很小，再加上用的是日文，洪秀英没听清：“塔矢君，你说了什么吗？”
迎上对方疑惑的眼神，塔矢亮的笑容毫无破绽。
“不，我什么都没说。”
他不喜欢把自己和进藤的事情分享给别人，也没有说给别人听的癖好。把这些珍贵的记忆小心折叠起来，锁在他心底的保险柜里就足够了。
日方下榻的位置是在距离韩国棋院不远的酒店处，在前往酒店的路上，洪秀英也很自然而然坐在了塔矢亮身侧。这个比他还小一岁的孩子，似乎第一次受到别人的请求，铆足了劲要好好关照塔矢亮，态度十分热情。
一路上，他叽叽喳喳不停对塔矢亮介绍着韩国的美食、特产和各种各样的名胜。塔矢亮只是听着，时不时点头，插上几句话，以表示他确实听进去了，充分扮演了一个最好的倾听者。
而说着说着，洪秀英的话题就又跑偏了。他开始说起韩国棋院的趣事，吐槽他那个连续几次降级的前辈、吐槽那严格又苛刻的老师、最后绕来绕去又说到了高永夏身上。
“……你是不知道，上次有人想找永夏哥下指导棋，永夏哥就当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。太没礼貌了吧！我感觉那个人都要气疯了，最后还是我追上去跟他道歉的……”
洪秀英气冲冲道，“永夏哥什么时候能表现得成熟点！北斗杯那时候也是……”
北斗杯。塔矢亮自然没有忘记那时候的事情，他眼前闪过了进藤光那双积蓄着怒火和水光的——漂亮的、闪闪发光的眼睛。他喉结微微鼓动，扯开唇角笑了声。
他和进藤共参加了两届北斗杯。第一届日本垫底，而第二届日本队成功雪耻击败了韩国队。进藤作为主将战胜了高永夏，成功复仇。
而耳边，洪秀英还在不断念叨着：
“……那时候进藤还真是够生气的啊，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高永夏的呢。不过让我很意外的，他们似乎现在关系还挺好的。”
塔矢亮重复着：“关系好？”
“对，最近永夏哥和进藤好像联络很多，”洪秀英大大咧咧地说，“之前进藤还特地找我要永夏哥的联系方式呢。”
塔矢亮：“……”
他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，只是淡淡地说了句：“是吗？”
洪秀英的话茬很快又进展到了下一个话题。这次塔矢亮却完全听不进去了，他望向窗外，鹅毛的雪点纷纷扬扬落下，冻结了流动的街景。他无端心浮气躁起来，手指屈起按在膝盖上。
关系好……吗。
3.
入住酒店后，晚上洪秀英又敲响了塔矢亮的门。
“要去吃夜宵吗？”洪秀英态度很热情，“我可以请你去吃烤肉。”
“不，太晚了，谢谢，”塔矢亮摇摇头，委婉拒绝，“而且我没有吃夜宵的习惯。”
“欸，你也不去吗……”
洪秀英闷闷不乐说着，掏出手机，“今晚永夏哥也说有事，那岂不是只能我一个人去吃了？自己一个人吃也太没意思了。”
他滑动着手机屏幕，突然气愤起来：“混蛋永夏哥！没空和我去吃夜宵，发推特倒是挺起劲的！”他咦了声，又摸着下巴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，“咦，这是摆的什么棋谱，对手看起来也很强啊。”
“其中一个人是永夏哥，他的对手是谁……”
塔矢亮兴致缺缺，只是随意看过去了一眼。然后他的视线定格住了。
“……是进藤。”
“进藤？”洪秀英愣了下，“永夏哥怎么突然会摆进藤的棋谱，他们除了北斗杯好像就没交过手啊，这局我之前也没见过……”
“很晚了，我准备睡了。”
塔矢亮也没有保持社交礼仪的心情了，直接下逐客令。把懵逼的洪秀英送出门之后，他却没有如自己所说的入睡，而是同样掏出手机。
他看向sns的置顶，进藤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今早。
进藤：[你今天就要去韩国了吧，一路顺风呀。哎呀真可惜我不能去，韩国棋院肯定有很多强者……而且这可是公费旅行的一次机会啊！！！]
塔矢：[你到底在想什么啊，还想公费旅行，来韩国当然是要认真交流学习。]
进藤：[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啦！我只是说说而已！这你都能挑我的刺，可恶混蛋塔矢，早知道就不祝你一路顺风了。]
聊天页面最后的是塔矢亮最后的一句话：
塔矢：[我上飞机了。]
进藤没有回。
聊天界面依然空荡荡的。塔矢亮收起手机，长长吐出一口气。许久后，还是又发过去一条消息。
塔矢：[今晚要来下棋吗？在网上。]
他等了大概有一刻钟，才等到进藤的回复。
进藤：[今晚应该不行啦~下次吧。]
下次。
塔矢亮盯着这个词，平心静气敲字：[今晚有什么事吗？]
进藤：[嗯嗯嗯……有点事……]
塔矢亮想盘根究底到底是什么事，他也想问清楚进藤和高永夏那局棋是什么时候下的。但忍了又忍，他最后还是只回了一个字。
塔矢：[嗯。]
退出sns界面，塔矢亮下载了推特，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高永夏的id。他之前没有用过推特，同样也没有在社交平台上营业的打算——进藤也不用。
高永夏的主页跳了出来。
塔矢亮手指往下滑，第一条就是高永夏和进藤的那局棋，高永夏还配了行很嚣张的字：[哈哈哈，某人果然还是下不过我。想赢我等下辈子吧~]
配图是棋盘上摆的谱，出境的是一只修长、白皙、柔软的手。塔矢亮很熟悉那只手的温度，他也曾小心翼翼地去牵起对方的手。
而那张棋盘同样也很眼熟。
是进藤卧室里摆着的那张，塔矢亮送给进藤光的十八岁成年礼物。一副新的四脚棋盘和白石黑子。
这是进藤照的照片。
而这局棋，他同样也没有见过。但他对进藤了如指掌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进藤的棋风。
塔矢亮闭上眼，长长的睫毛颤动着。接着他又睁开眼，面无表情地点开评论区。高永夏被誉为韩国围棋界的超级新星，在韩国人气很高，关注者也众多。这条刚发出不久的推下面已经有了不少评论。
大多评论都是在好奇高永夏所说的某人是谁的、还有少数在吹捧高永夏怎么可能输给别人、是对手太不量力。而塔矢亮飞快滑动着评论区，很快注意到了一条画风不同的评论。
Hikaru：[混蛋！下次我会赢回来的！这次不过是你运气好罢了！]
没有头像，用的是机翻后的韩语，笨拙而又生涩。
塔矢亮点进这人的头像，里面一条推特都没有。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空白的头像许久。
进藤说过他不玩推特……
那进藤这是为了某人而特地注册的吗？
塔矢亮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。这段时间他邀请进藤来围棋会所时，进藤总是视线躲躲闪闪的，语焉不详地说自己没空，推拒了他的邀请。
有次进藤告诉他：自己去森下老师那边的研究会了。
第二天塔矢亮特地找上和谷，却从和谷口中得知，那天森下门下根本没有研究会。
塔矢亮越发心烦意乱起来。天花板上的吊灯洒下冷炽的光，飞蛾扇动翅膀靠向灯火，噗的一声坠落下来，翅膀在朱红中燃为灰烬。他拿起棋谱想打谱，翻了两页却又读不进去。
睡吧。他蒙住被子，没过几秒却又爬起来。睡不着。塔矢亮打开电脑，打算在网上下几局棋。汉城的夜依然繁华，是和东京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喧嚷。塔矢亮的账号有不少人都知道，他刚上线就收到了一堆对战申请。
塔矢亮随意接受了一个邀请。在下了两盘棋后，他感觉血管里沸腾着的血液总算稍微平息。
他拒绝了其他人的邀请，点开在线名单……尽管知道那人这时候不可能在，但宛如寻求着某种心灵慰藉，塔矢亮称得上是渴切地寻找着那人的名字。
……
Hikaru.
然后他真的找到了。
进藤光在线。
这一刻无端的，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名字，塔矢亮感觉浑身血液都在逆流。好像有一道惊雷掠过了他的耳畔，Hikaru显示正在对战中，他点击观战。
棋盘格跳了出来。
纵横的黑白里，双方棋子互相角力着，互不相让。白子灵动，棋风天马行空，谋定而思动，而黑子力战为先，咄咄逼人，攻势均衡。
双方实力明显旗鼓相当。
……网上能和进藤下到这种程度的人并不多。塔矢亮看向对战的另一个id：Yong-ka。
塔矢亮想起了进藤回他的那句话。有事。原来这就是进藤所说的有事吗。
和高永夏对局的优先级比他更高吗？
砰的一声。
电脑电源线被切断，屏幕骤然黑下。
塔矢亮一拳狠狠砸在了枕头上。
柔软的棉絮四溢，如窗外的雪般飘扬着。他像是被洒了满头的盐，发上染上白霜，连睫毛上都挂了冷霜。
4.
在几个月前，塔矢亮曾和进藤光发生过一次争吵。
他们平时经常吵架，因为一步棋而争得面红耳赤、像小孩子一样攀比对方说了多少次同样的话、为今晚究竟是去吃拉面还是和食而吵嚷……
对他们来说，吵吵闹闹更像是日常，是彼此相处模式的一部分。如果哪天不吵上几句才会奇怪。这并不会真正影响他们间的关系，反而对塔矢亮来说，这证实了他对进藤而言的特殊性。
但他们也有过动真格的冷战。
几个月前，塔矢亮去围棋会所时，正好看到进藤在复盘高永夏之前的对局。对方复盘时的神色太过于认真，让塔矢亮忍不住刺了句：“比起研究远在韩国的高永夏，你还不如多复盘和我的对局。下周我们又要在正式比赛里碰面了吧，这次希望你不要输得太惨。”
“我又不是没有在正式比赛里赢过你，”进藤咬着牙，“你别说的你赢定了一样，这次我肯定会赢的！”
即使这样进藤还是没有收起高永夏的棋谱，塔矢亮心中那种不舒服更强烈了。他不冷不热说着：
“需要我提醒你一下，我已经拿到第一个头衔了，而你还在为头衔挑战权而努力吗？”
“头衔啊……”塔矢亮本以为进藤会跳起来不服气地和他吵架，但进藤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，沉吟着，“说起来高永夏也拿到韩国名人头衔的决赛了，不知道他这次能不能取得头衔呢？”
高永夏。又是高永夏。
塔矢亮心情糟透了。他忍不住扬起唇，唇线锋利似一把富有攻击性见血封喉的利剑，咄咄逼人地挑衅道：
“当年北斗杯的耻辱你没有忘记吧。如果他比你先拿到头衔的话……进藤，这次你就又输给他了。”
进藤脸蹭得窜红了，他愤怒地跳起来。他生气时的模样总是生机勃勃而又鲜活亮丽，脸颊涨红得宛如熟透了的苹果，从中绽出春天的初芽来。又像是伸出爪子张牙舞爪的小狮子，朝人袒露出粉嫩的肉垫。
“塔矢亮！我第二年北斗杯也战胜了高永夏！我又不是没赢过他！”
塔矢亮手指动了动，他为这样鲜活、生机勃勃的进藤而着迷。但心中的烈焰却仍不住灼烧着，风助火势，愈演愈烈。
“如果第一年主将是我的话，我能赢高永夏。”
塔矢亮冷冷道，“你当时那一步飞下得太莽撞了，完全掉入了高永夏的陷阱里。”
“我知道了，塔矢亮，你这么多年还一直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对吧？”进藤光不怒反笑，“你也太自信了吧！你怎么知道你对上高永夏就一定能赢？”
“……那也比你的胜算大。”塔矢亮重复道，“进藤，你不如我。至少现在——你还不如我。”
“好好好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，”进藤光冷笑着，“塔矢亮，你就是觉得我不如你对吧！我不如你也不如高永夏，我是高永夏的手下败将对吧！”
他不甘心地大声道：
“你别以为你拿了个名人头衔就有多了不起了，等着吧，早晚有一天，我会超过你的！”
“赶上我？就凭你吗？”塔矢亮不屑地笑起来，“进藤，就你现在这个样子是永远也不可能追上我的！”
就你现在这样……眼里只有高永夏，是不可能超越我的。
“……混、混蛋！塔矢亮，这么多年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混蛋！”
这么说着，进藤被气得夺门而出。在他闯出去的时候，塔矢亮愕然发现进藤的眼眶都红了。他张了张嘴，想拦住对方，但进藤跑得太快了，如一阵风就消失在他眼前。
塔矢亮连忙追出去，焦急地四处眺望，却哪里都找不到进藤的身影。
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，突然感到了极度懊悔。
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。
……他不该说得这么过分的。多年前他对进藤说过同样的话，同样是出自情绪失控下的口不择言。
塔矢亮扶住额头。好像无论是多年前……还是多年后，他在进藤面前一点成长都没有。尽管外面的人都说他谦逊、低调、温和有礼，但在进藤面前，他的情绪无时无刻不被对方所牵动着。
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。
进藤把握着他情绪的遥控器。
多不公平啊。进藤掌控着他。掌控着他的每一丝焦躁、烦恼、不安、愤怒。塔矢亮知道自己满盘全输，为了与对手平起平坐，他必须得表演得天衣无缝。在棋盘下，他也不愿承认自己是输家。
而在进藤面前，他总是更有好胜心。
他竖起一层厚厚的铠甲，投下了全部赌资。不公平。如果进藤掌握了他的全部情绪的话，那么进藤的所有喜怒哀乐也都应该只为他而起伏才对。
他需要、他必须去抓住进藤。他要让进藤的视线只停留在自己身上。为此，塔矢亮不会停下脚步。他要往前、在往前，让进藤追逐他。
他要抓住这阵捉不透的风。
这次关于高永夏的争吵是前所未有的激烈。
而且进藤难得动了真格。以往他就算表现得再生气，拿起书包冲出会所，第二天还是会准时来到和塔矢亮约定的地方。
但这次进藤没有。
他整整一周都没有来过围棋会所。哪怕是在大手合中碰巧会面了，进藤也对他视若无睹，就像没看到他般无视地往前。
他们冷战了一周。
这期间，两人都没有说过话。
直到一周后，塔矢亮再也忍不住。他在棋院里拦住了进藤，进藤看着他，冷嘲热讽：“哦，这不是伟大的塔矢名人吗，找我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……”塔矢亮唇张了又张，最后只化为一句低低的话，“你好久没有来过会所了。”
“我以为某人拿了头衔那么了不起，就看不起我这种普通棋手了。”
“进藤，你知道的……”塔矢亮话都磕磕绊绊起来，“我是说，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懊恼地说着，“今晚，来会所吗？我想和你下棋。”
进藤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，然后头也不回地和他擦肩而过。
塔矢亮叹了口气，就在他以为这次和好计划破裂了的时候，他听到了进藤的声音。
“……今晚不行，但是明天我有空。”
塔矢亮怔住，随即笑起来。
“好，我在会所等你。”
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如初。短暂的一次争吵不过一周时间，就迅速地和好了。那之后他们照常地下棋、吃饭、交流、外出，就像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般。
但塔矢亮依然清楚记得那次争吵的每一个字——他对进藤的所有事都记得很清楚。
高永夏。
又是高永夏。
此刻站在酒店里，想起先前的那一次争吵，塔矢亮总觉得如鲠在喉。他不喜欢高永夏。出于同为棋手的角度，他欣赏高永夏的棋力和棋风，但并不认同高永夏的品性。
他不喜欢进藤光看着高永夏的目光。
第一次北斗杯那个时候，从头到尾，进藤光的视线都注视着高永夏。他始终注视着进藤，而进藤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，甚至没有看过他一眼。
那望向高永夏的眼中燃烧着蓬勃的战意和愤怒。
而塔矢亮心中的野草也疯狂蔓延生长起来。他不喜欢进藤光这样的眼神——他是喜欢的，前提是这是进藤对他露出的。能够撩拨进藤情绪、能够掌握进藤欲望的人只能是他，也应该只是他。
而不是其他任何人。
……进藤是为了和他对局而成为职业棋手的不是吗？进藤认可的劲敌也只应该是他吧。
一直以来塔矢亮都有恃无恐着。他知道自己无论走到哪里，只要是和进藤同处一室，进藤的眼睛都会看向他。充满战意的、渴望的、燃烧着的目光。他享受着、又着迷于这样的视线，他能在那里面感受到进藤强烈的感情。
那是仿佛燃烧着生命般的、执着而又热烈的视线。
塔矢亮想让那样的目光永远在自己身上停驻着。他不会把那样的注视让给任何人。
……塔矢亮深呼吸了几次，重新打开了电脑。之前的网页依然开着，进藤和高永夏的对局已经结束了。
他手指轻动，向进藤发出了对局邀请。
然后被秒拒。
塔矢亮：“……”
手机上传来消息提示声，他心情糟糕地解除锁屏，上面是进藤的消息：“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啊，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？塔矢，我记得你作息一直很规律啊。”
因为你。
这三个字停留在输入框中许久，又被塔矢亮逐字删除。他是不会在进藤面前流露出丝毫弱势或者说疲态的，这是他与进藤的一场战争。
他说：“还不困。你怎么也还没睡？”
进藤：“我复完盘就睡了！塔矢你早点休息，我记得你明天一天行程都很满。”
进藤：“晚安！”
塔矢亮看着对方的头像变灰，视线停留在晚安这两个字上，像是得到了某种慰藉，心情又诡异地变好了。至少进藤还会和他说晚安。
……进藤会对高永夏说吗？
他指尖动了动，输入进藤两个字，删除。晚安两个字，删除。我很快会回来。删除。最后只发送成功了一个字。
——嗯。
塔矢亮翻了个身，在心里自言自语。
进藤，晚安。
5.
在韩国棋院交流的期间，塔矢亮见过几次高永夏。
第一次见面是在棋院门口。高永夏双手插兜走出来，看到他后，态度古怪地冷哼了声。塔矢亮心中不快，表面上还是礼貌地笑了下。
但他的招呼还没打完，高永夏就不屑地与他擦肩而过，全然无视了他。
塔矢亮神色也一瞬间冷了下来，眼底闪过一丝戾色。但很快，他又重新露出笑容，和旁边的人微笑着继续交谈。
如果说第一次见面是一场毫无硝烟的战争的话，那么第二次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了。
起因是韩国棋院和日本棋院两方的人进行抽签对决，塔矢亮正好抽中了高永夏。
高永夏却直接甩脸色，指着他：“不，我不想和他对局。”在所有人愕然的视线里，他强行抢过洪秀英手中的号码牌，把自己的给塞过去，“秀英，我们换一个对手吧。”
洪秀英慌张地看向塔矢亮，塔矢亮依然淡笑着，表情却是冷的。
“我们来下吧。”
他意有所指，“正好，我也没兴趣和高永夏先生对局。”
那次比赛期间的氛围极其尴尬而又僵凝。塔矢亮能察觉到不少人把视线落在他和高永夏两人的身上，估计在暗自琢磨他们俩究竟有什么过节。
他心无旁骛地下棋，而洪秀英估计心头惦记着这件事，方寸大乱，下得一塌糊涂，惨败给了他九目。
“真不愧是塔矢君呢……”洪秀英投降，感慨道，“比我厉害太多了。果然还是只有永夏哥能做你的对手啊……”
“不。”
塔矢亮打断了洪秀英的话。他声线温和澄澈如泉水，却透出入木三分的狠厉。
“我从未把高永夏当成过我的对手。”
他此生的劲敌只有进藤一人。
当天晚上，安太善来找他道歉。对他苦笑着说：“非常抱歉，塔矢名人，请原谅高永夏的无礼。他一贯都是这个德性，棋院这边也管不了他。”
“安太善先生不必向我道歉，”塔矢亮平静道，“这是高永夏的问题。当然，我也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生气。”
塔矢亮没有撒谎。他的不满从来不来源于高永夏的态度——而是取决于进藤的态度。
他不会去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。
安太善闻言松了口气，“那就好，我还担心你生气了。对了……”他小心翼翼试探道，“你和秀英发生什么事了吗？他晚上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。”
“可能是我和他的第二局棋把他吓到了吧。”
塔矢亮彬彬有礼地微笑。他还记得那时候洪秀英苍白的脸色。在第二局棋的时候他没能控制好情绪，杀气太重，直接兵戈相交，一味进攻，屠了洪秀英整条大龙，杀得洪秀英狼狈不堪，中盘就落子投降。
也不知道洪秀英会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心理阴影……
不过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？塔矢亮事不关己地想着，很快就不再去想。
但是显然，这件事对塔矢亮还是有影响的。
因为当晚进藤光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：“塔矢亮！！！！”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的激动，“秀英跟我说，你今天跟他下棋了？”
“对，”久违听到了对方的声音，塔矢亮唇角溢出了点笑意，“今天我抽签和他对局。”
“秀英现在水平怎么样？”进藤光碎碎念着，“我和他也就两年前下过一次，然后就再也没下过了……他现在进步大吗？”
塔矢亮客观评价：“和北斗杯那时候比进步很大，但是还有很多可以提升的空间。”
“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秀英一面，他说假期可能来日本玩，那时候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抽出空来……”
进藤在电话那端喋喋不休着秀英的话题，塔矢亮忍不住打断道，声音也低了几分：“你给我打电话，就是为了说洪秀英的事情吗？”
“诶，不是啊，”进藤光愣了下，接着又愤怒地扬高音调，“我是听秀英说你今天和高永夏那混蛋吵起来了？”
塔矢亮握紧手机，淡淡：“……我和他没有吵架。”
“可恶，总之我都听秀英说了，高永夏那家伙把自己当什么了，拽什么拽……该死的……”
进藤光咬牙切齿气呼呼说着，“塔矢你等着，我现在就去找高永夏麻烦！他竟然敢当众给你下脸色！”
“啊？”
塔矢亮愣了下，电话就已经被挂断，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。他盯着被挂断的通讯界面，垂下眼睑。
这通电话里，进藤提了五次洪秀英的名字，三次高永夏的名字。却只叫了两声塔矢。
他根本不想听进藤提起高永夏或是洪秀英。为什么他们的对话间总要出现其他人呢？
塔矢亮面无表情地发消息给进藤：
[我跟高永夏的事情你不要参与，这与你无关。]
——他不想再给进藤任何和高永夏接触的机会了。
回他的只有六个点：
[。。。。。。]
这之后，整个晚上，塔矢亮都没有再收到进藤的消息。
和高永夏在韩国的第三次会面是一场偶遇。
那天塔矢亮看着路边的日式拉面店，突然就怀念起了多日未见过的某人。于是他原本要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，踏入拉面店中。
但可能冤家路窄。
塔矢亮刚坐到位置上，就看见高永夏坐在前方不远处。塔矢亮并没有刻意躲开对方的打算，心平气和地翻着菜单，点了份进藤平日最喜欢的口味的拉面。
等待拉面端上来的时候，前方正好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嘲笑声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你喜欢的就是这种东西啊，”好吵。塔矢亮望去，看见是高永夏一边大口吸溜着面条，一边打着电话，“切，难吃死了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个。”
“谁说不正宗了？这可是首尔风评最好的日式拉面馆之一，”高永夏不爽道，“等哪天你来韩国，我请你吃你就知道到底正不正宗了。”
“哼，你这个态度也真是够差劲的，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好不好……对我好言好语几句说不定我会答应哦？”高永夏调笑着，尽管语气没那么好，但脸上却是笑着的。他看起来就像是在与关系甚好的友人打着电话。
塔矢亮拿出手机，拨通了进藤的号码。
嘟嘟嘟，占线中。
……手中的筷子被掰开，他豁然站起身，服务员恰好端着拉面走过来，疑惑地看着他：“这位客人，怎么了？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突然想起我吃过了。”
塔矢亮没有温度地笑了下，依然是平时的彬彬有礼。他付完钱，转身走出拉面店。
远离身后温暖的灯火。
他再度只身走入漫天风雪之中。
快点回去。塔矢亮想快点回去日本。他一秒都等不下去了。他想见到进藤。
但第二天，他又偏偏与高永夏在韩国棋院狭路相逢。四周之人莫不避散，高永夏审视般前后左右打量着他，挑剔地扬起下巴，勉为其难地说着。
“……行吧，我就和你下一局棋吧。”
对方那高傲的姿态烙入塔矢亮视网膜中。他再也维持不住平时的风度和礼数，不屑地笑起来。
塔矢亮积攒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终于爆发，火山的岩浆喷涌而出，让他心口发烫。
“呵？”
他冷笑着看高永夏一眼，锋利的眼神如染血的刀刃，凌厉无匹，“是进藤让你来的？”
高永夏愣了下，面上涌出一丝猝不及防被揭穿的慌张。这恰好证实了塔矢亮心中的猜测。
塔矢亮气到手指都在发抖，声音中带上了前所未有过的严厉：“让进藤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！我和你的事情与他无关！我也不需要他来掺和！”
说完，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。
当晚，塔矢亮和进藤光又在电话里大吵一架。两人吵得很凶，隔着电话都让耳膜隐隐发颤。
“……行，塔矢亮！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的事情了！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！”
进藤光赌气地丢下这句话，接着猛地挂断电话。塔矢亮冷笑着把手机狠狠砸在床上，握紧双拳砸向桌子。
墙壁被震得嗡嗡作响。
直到离开韩国前，塔矢亮都再也没和进藤光联络过。
6.
从韩国回日本的飞机上，其他同行的棋院的人都在闭目养神。只有塔矢亮心事重重，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。
飞机划过天空，留下一道绚烂的白色尾羽。像在空中绽放的鸟雀。
塔矢亮看向手机。和进藤的消息定格在五天前，在那之后，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了。
抵达日本机场。仓田厚问他要不要跟着回棋院，塔矢亮摇了摇头，还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声音，“不。”
他说：“我有其他更想去的地方。”
和其他职业棋手告别后，塔矢亮打车立刻赶往进藤家。坐在出租车上时，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。明明离开日本也没有多久，他却无端觉得恍若隔世。塔矢亮想起了进藤之前说过的话，进藤原本说他回来时要来接机的。
但是进藤没来。
塔矢亮哑声笑了下，自嘲道。也是，现在这个情况，进藤真的来了才奇怪吧。
东京今天路况不好，马路上堵得厉害。出租车自然也被堵在了路上。塔矢亮心急如焚，干脆直接打开车门，一路跑到进藤家里去。
他敲了敲门，开门的人是进藤的母亲。
“啊？这不是塔矢君吗？”进藤的母亲露出了意外的表情，“找小光有事吗？”
……不是进藤啊。
塔矢亮感到失望，却又觉得松了口气。他露出对待长辈的礼貌笑容，“对，伯母，我是来找进藤的。进藤现在在家吗？”
“他在自己房间里呢，估计又是在下棋……”进藤母亲打开门，让他进屋，“塔矢君，你直接去他房间找他吧。”
“谢谢伯母了。”
塔矢亮道完谢，脱去鞋，迫不及待地上楼。他站在进藤房间门前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，手放在门把手上就是不敢拧开。在此刻，塔矢亮无限体会到了近乡情怯这种情绪是什么。
手心处渗出些微的汗湿，就在塔矢亮内心挣扎许久，准备推门而入时，隔着房门屋里传来了声音。
“是……对，你答应了？”
“所以你什么时候来日本？”
“好，我知道了！天啊，高永夏，太好了——当然，你放心，我会把一切都给准备好的。”
房间里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，似乎进藤激动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。塔矢亮自然能听出，进藤声音里所传递出的真诚的开心与喜悦。
塔矢亮浑身僵硬。
他沉默地站在门口许久，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丑。又或者只是舞台下旁观的观众。他的尊严、他的从容、他的有恃无恐……在这刻都被撕得粉碎。
塔矢亮不记得自己这天是怎么离开进藤家的。最终，他还是没有推开进藤的房门，只是如幽魂般浑浑噩噩地下楼。
进藤母亲问他：“怎么了？塔矢君，是要回去了吗？”
“对，”塔矢亮露出不自然的笑容，虚弱地低语，“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东西没拿，我就先走了。伯母，麻烦别告诉进藤我来过的事情。”
“啊？”进藤母亲明显不理解，但是还是答应了，“好的。塔矢君，欢迎下次再来玩哦。”
“……嗯。”
他逃跑了。
这天塔矢亮丢兵卸甲，从进藤家中狼狈地落荒而逃。
——为了捍卫自己仅剩的颜面。
他不会轻易落子投降，割地认输。
7.
塔矢亮曾经一度认为。
赢就是赢，输就是输。这世间，唯有胜利才是永恒的证明，也是社会上唯一的通行法则。
但他逐渐发现，不是所有事都像围棋那样非黑即白的。比如感情，人的情绪往往总是不受自己控制。
他情绪的缰绳把持在另一人的手上。
这天从进藤家离开后，塔矢亮想了很多。他想，从一开始，北斗杯那时候，进藤对高永夏的态度就很特别。在那次比赛上，进藤无视了他，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高永夏身上。
……进藤之前想追逐他。难道现在转移了目标，想追逐高永夏吗？
他就不再是对于进藤来说特别的那个唯一了吗？
进藤会和高永夏像朋友那样正常交流，会互相在推特上斗嘴，会交流哪家的拉面好吃。和他不一样，他总是不知道如何对进藤流露出善意。
他们总是争吵。
他总是习惯在进藤面前穿上一层铠甲。他不肯放下身段，也不肯表现出弱态。他怕进藤一旦看出他的色厉内荏，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，再也不会回头。
塔矢亮一直逼迫着自己，在进藤面前维持着从十三岁以来的高姿态。他不能软弱、不能彷徨、不能迷惘。他必须始终走在进藤面前，让进藤为了追逐他而不停奔跑。如果他一直是最强的、一直站在顶端，那么进藤就只会看着他了吧？
……他不能接受进藤看着其他人。
他只想进藤永远地看着他。
塔矢亮无端想起了绪方师兄输给他时的那个眼神。那个时候他无法理解对方眼神中的含义，但在此刻，他却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。
他猛地望向镜子，镜中的他流露出和那时绪方一模一样的神情。
就像伊甸园里的蛇吐出信子，苹果砸在了牛顿的头上。酸涩、饱胀的果肉撑开皮囊，流出湿淋淋的汁水，让他整个人也变得狼狈而又混乱不堪。
他看清楚了自己的眼神。
是嫉妒。是恐惧。
塔矢亮喘息了两下，捂住自己的心口。他的心脏像是被蛇给缠住了，蛇在他的血肉里蜿蜒爬行，只留下了跗骨之蛆般的毒液。纠缠不休，摆脱不了。他的皮肉被撕开，裸露出下面鲜血淋漓的心脏，那里面刻满了他对进藤的欲望。
是真实的、赤裸的欲望。
他体无完肤，无所遁形。
塔矢亮从小下棋，心思通透醇正，物欲同样淡泊。他对万事万物曾经都一视同仁，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能淡然处之，礼数周全。父亲教导他谦良恭俭让，仁义礼智信，心如明镜，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。
但在遇见进藤后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控，一次又一次地表现出连自己都陌生的姿态。
……原来这就是嫉妒啊。
宛如心魔。
8.
在那之后，很长一段时间内，塔矢亮都没有和进藤见过面。他甚至连赛程和活动都刻意避开了进藤，就怕眼神暴露出自己的内心。
但有一天，塔矢亮下完指导棋准备离开时，却被进藤给堵住了。
进藤直接挡在他面前，堵门问——
“塔矢亮，你怎么了？”
许久没有直面对方，那灿金的发如一缕阳光般照在他身上。塔矢亮的心在此刻融化了，他像是追寻着太阳的伊卡洛夫，连翅膀都是由蜡烛所打造的，所以才会如此轻易被阳光软化。
塔矢亮忍不住想。他真是拿进藤完全没有办法。
因为在看到对方的这一刻，他竟然觉得心底的全部烦恼、纠结都变得没有意义。
取而代之的是几乎燎原的渴望。
进藤光目光炯炯看他，直截了当问道：“这段时间去会所找你你都不在，只要有我的活动你就不去……你是在躲我？”
“……我没有。”
塔矢亮眼神飘忽了下。他看到进藤光的手上拎着大包小包，于是不自然地转移话题，“你手中提的这都是什么？”
进藤光脸色微变，语焉不详：“喔……高永夏说要来日本，这是给他准备的。”
塔矢亮：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他头也不回，转头就走。
进藤光茫然地在背后看他，“喂，塔矢？”
第二天的比赛里，塔矢亮意外爆冷门地输掉了。
无论是媒体，还是他的对手都很震惊。塔矢亮笑了下，按住太阳穴，“是我输了。”
他看向棋盘上那乱七八糟的棋子，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下出来的。但这确实是他下出来的。
不是因为对手太强。
是他的心太乱了，所以他输了。
塔矢亮一向心性坚定。无论面对怎样强大的对手，他都能保持沉稳平和心如止水，冷静地寻找一线胜机。
但今天他的心乱了。
比赛结束，塔矢亮谢绝了所有人的安慰。他扯着领带，往棋院外走去。
这时候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，指着他大骂：“塔矢亮！你今天下的这都是什么！你下棋的时候在想什么啊！”
是进藤光。
他气喘吁吁的，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，金色额发上不断往下滴着汗。此刻他面颊泛红，看上去满脸愤怒。
塔矢亮定定看着进藤光许久。
半晌，他才张口：“……高永夏。”
进藤光愣住了。
塔矢亮又低低说着：“……在你眼里，我不如高永夏吗？”
进藤光无措的，“啊，我当然不会这么认为……塔矢，你突然的这是在说什么啊？”
塔矢亮闭上眼，“……我不想看见你。对不起，这段时间可能我状态不太好。进藤，让我冷静一段时间，我们过段时间再见面吧。”
他怕自己再和进藤说下去，会说出更伤人的话。在刚才那一瞬，他差点脱口而出，想让进藤不要再和高永夏那么亲近了。
说完，塔矢亮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。
进藤光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，脸色也变了，大喊：“所以你这么介意高永夏的事吗！”
塔矢亮短促地笑了下，“当然。我当然介意他，我怎么能不介意他？”
进藤光攥紧拳，手指都捏得咯咯作响，情绪也失控了，“……所以你之前都是装的吧！你真的这么在意高永夏！”
他自嘲地笑了声，背过身，走向和塔矢亮完全相反的方向。
一道光将他们分割为两个世界的人。塔矢亮忍不住侧过头去，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浸在黑暗中，而进藤光则径直走向光明。
他心口无端一空。
他们俩背道而驰。
9.
塔矢亮开始自我反思。
他是不是应该以更友善、以更温柔的态度去对待进藤。不再那样一点就炸，不再那样因为一点小事就争吵起来。他看过进藤和和谷他们的相处，和跟他在一起时完全不同。
他总是不能像和谷他们那样和进藤自然而然地亲近。就连今年进藤过十八岁生日时，他也只能别扭地找个借口送出自己准备已久的礼物。
这是塔矢专门去定制的。
他不知道进藤有没有发现，在棋盘底端极隐蔽的位置刻着他们的名字。
Akira&Hikaru。
但塔矢很快也再也没工夫去想这些事。紧接着他的赛程排的很满，都是紧张激烈且重要的对局。塔矢完全投身于围棋和比赛中，可能也是想借此麻痹自己，让自己忘记关于进藤的事情。
10.
棋院的人最近奇怪地发现，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人竟然冷战了。
这平日里都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两人竟然会冷战吗？他们惊奇地发觉，这两人甚至就连碰面时也互相不搭理，塔矢亮身上的低气压也越来越重。
有时候活动需要两人共同出面时，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无比微妙。进藤光总是皮笑肉不笑地叫塔矢名人，而塔矢亮干脆不去看进藤光的脸。
“你是不知道，他们俩现在有多离谱……”
棋院内，午饭的时候，和谷大声地对伊角吐槽道，势要说尽自己的辛酸泪，“上次他们俩之间就隔了一米的距离！一米啊！结果非要我传话！他们自己走个两步不行吗！”
伊角苦笑一声，“看来进藤和塔矢这次吵的真的挺凶的呢。”
“你还没习惯他们吗，”和谷不以为意地撇撇嘴，“我都懒得掺和了，他们吵的就算再凶，没过几天就又和好了。”
“老实说不是亲眼看到，我还真是无法想象塔矢和人吵架的样子……”
伊角感慨道。
“所以我说塔矢那家伙，外面那些夸他谦虚低调温和脾气好的人都是瞎了吧，”和谷扒拉着便当盒里的饭菜，幸灾乐祸说着，“一旦被人看到他和进藤吵架时的样子，估计他棋坛贵公子的称号就保不住了。”
“说起来最近进藤是在忙什么事吗？”伊角问，“好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他了。哪怕是在棋院碰到他也来去匆匆的，都没能说上几句话。”
“当然了，他最近忙死了。”
和谷咬着筷子，“都说塔矢亮这人麻烦，我看高永夏要比塔矢亮给麻烦个一百倍。高永夏不是来日本了吗？进藤最近跑前跑后的，高永夏可真难伺候，各种使唤进藤。我看着都想给高永夏一拳。”
砰。
身后传来了一声重响，接着是玻璃丁零当啷碎裂的声音。和谷和伊角吓了跳，连忙往后看去。
俊美温和、风度翩翩的少年正站起身来。他的每一分长相都像是比着标尺刻画出的，完全符合人类世俗意味上对于好看的认知，透着清隽的温雅。
墨绿色的发垂在脸侧，掩住了那双同样色泽浓郁的瞳眸。他垂着头，歉意地说着：“不好意思，我不小心失手把杯子给碰到地上了。”
是塔矢亮。
他脚下一片狼藉，玻璃杯和便当盒全都摔碎在了地上。菜品和玻璃渣混作成乱七八糟的样子。
塔矢亮脸上罕见地没有带着笑容，眼神如剜人的刀般凌厉凛然。眉峰上挑，便难掩那阵肃杀之色。他看向和谷，彬彬有礼地说着。
“和谷，你下午还有对局吧。午休间还是专心思考棋局比较好，不然容易影响下午的对弈状态。”
说完，塔矢亮转身离开。
伊角：“……”
和谷：“？？？塔矢亮今天吃枪药了？”
看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，和谷咽了口口水，颤巍巍道：“他、他刚才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？”
“……我觉得是。”
伊角沉重地拍了拍和谷的肩膀，“和谷，下次还是别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了吧。”
“靠，谁知道他会来食堂啊，他不是平时对局中都不吃饭的吗，”和谷欲哭无泪，“刚才他那浑身一副杀气的样子，显然心情糟透了。完了完了，我不会被他暗杀吧？”
“放心，塔矢亮再怎么说也是守法公民。”
伊角完全不像是宽慰地宽慰道，“另外你情报该更新了。自从被进藤骂过以后，他现在中午一般还是正常进食了。”
11.
[高永夏不是来日本了吗？进藤最近跑前跑后的，高永夏可真难伺候，各种使唤进藤。]
[天啊，高永夏，太好了——当然，你放心，我会把一切都给准备好的。]
[高永夏说要来日本，这是给他准备的。]
……
各式各样的声音回旋在耳边。有和谷的声音、有高永夏的声音……但更多的还是进藤的。
进藤进藤进藤。
无处不在的进藤。无论塔矢亮走到哪里，都能听到进藤的声音。进藤眉飞色舞的声音、进藤爽朗的笑声、进藤别扭的关心。进藤无处不在。
他始终能看到进藤的影子。
他和进藤已经认识六年了。进藤占据了他人生中的三分之一，并且是最浓墨重彩的部分。而今后，进藤还将继续在他的生命里延伸着。
……
塔矢亮没办法从自己的人生中剔除掉进藤的存在，进藤早已被他放入了对未来的规划之中。为了让自己不再烦心于此，塔矢亮接了更多棋院的工作，并且接受了很多之前拒绝过的访谈。
他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工作、投入下棋中……把自己的每一点空闲时间都填充得满满当当。
但即使如此，进藤依然无处不在。
这天从棋院离开，绪方师兄难得等在门口接他。塔矢亮上了绪方那辆高调的红色跑车，疑惑地问道：“师兄？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？”
绪方看他一眼，眼中带着了然，“果然，就知道你已经记不得了。”
“记不得什么？”塔矢亮在脑中思索了会儿。
“算了，”绪方摇摇头，“等你到家就知道了。”
塔矢亮茫茫然然地哦了声。
等到抵达塔矢公馆后，塔矢亮推开门，扑面而来的先是几乎要炸开的彩带和礼花。同时是响亮到几乎震翻了天花板的恭喜声——
“Surprise！”
棋院的职业棋士们、围棋会所的市河小姐和客人们、编辑部的记者和摄影师们……芦原先生，绪方师兄……形形色色的人簇拥在一起，大家都戴着生日礼帽，穿得喜气洋洋。
但是，少了一个人。
塔矢亮一眼望去，几乎感到眼花缭乱。而这些人都带着祝福的眼神看着他，真挚地恭喜着：“塔矢，生日快乐。”
生日。今天原来是他的生日。
塔矢亮没有过生日的习惯。今年他父母并不在日本，他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。
而在房间最中央放着一张棋盘，棋盘对面高永夏正倦怠地翘着腿。他不耐烦道：“来对局吧。”
塔矢亮对他的话视若罔闻，重新扫视一遍客厅内，依然没有找到最应该在这里的那个人。
于是他转头看高永夏，“这是怎么回事。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，为什么又要突然和我对局？”
“……啧，还不是进藤那家伙。”
高永夏砸了咂嘴，打了个哈欠，“从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磨我，千方百计请求我到日本来，就是为了给你一个生日惊喜。我真是被他磨得受不了……”
他叹息一声，又看向塔矢亮，直言不讳：“说实话，我不喜欢你。你这人太过聪明又太过危险，让人完全看不透。但进藤太喜欢你了。”
“……如果你想要对手的话，比起我，还是多看看你身边的人吧。进藤才是一直陪伴着你的人。”
高永夏难得语气平和、苦口婆心地劝诫道。他想他可真是为了进藤的感情操碎了心……和进藤成为朋友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亏本的买卖。
“对，”和谷插嘴，“今天你的生日宴会也是进藤策划的啦，他说要给你的十八岁生日不留遗憾，从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。”
塔矢亮感受到了一阵眩晕，心口处炸响的烟花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站立不稳。他咬了咬牙，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往外跑——
“塔矢？！”
“小亮！”
身后有人似乎在惊讶地叫着他的名字，但那些声音却全都传不进塔矢亮的耳中了。
塔矢亮只是不断往前奔跑。
奔跑着、他一路奔跑着、他正向着太阳、向着光明奔跑着。
他的翅膀在太阳下融化，化作蜡烛落下的眼泪。
不需要用任何言语去叙述。因为他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进藤的人，所以他知道进藤现在会在哪里。
他奔跑着。
从他们漫长的六年里奔跑着。跑过了最初的眼泪、跑过了那场大雨、跑过了围棋社三将战时的决裂、跑过了网吧外的转身、跑过了职业棋手时的你追我赶、跑过了北斗杯时的执手相行。
他奔跑着。
跨越了他们间的隔阂、猜忌、彼此间的忐忑不安。他在时光的长河，光阴的尽头奔跑着。
然后他停下了脚步。
他推开了起点的那扇门，那是他们初遇的地方，同样也是新生的开始。
他推开了新世界的门扉。
“……进藤。”
塔矢亮气喘吁吁地推开围棋会所的大门，第一眼就望向窗边。今天市河小姐不在，围棋会所歇业，店里也没其他客人，只有进藤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。
见到他来，进藤似乎愣了下，神色恹恹：“你们下完棋了吗？你怎么跑出来了？”
塔矢亮却笑了起来，他一步步走过去，想要按捺住那过于明显的心跳声。
“没有下。”
他说。
“啊？为什么？”进藤茫然道，“你不是一直耿耿于怀我抢了你北斗杯主将的位置、导致你没能和高永夏对决吗……”
“我从来都不介意你顶替我做了主将。我也并不执念于高永夏对局，相比之下，我更愿意看到你的成长。”
塔矢亮摇了摇头，“对我来说，唯一的劲敌是你。”
他动情地说着：“比起高永夏，我更愿意在今天与你对局。不，应该说，我想以后的每一天、我人生中未来的所有时间，都能和你在一起。”
塔矢亮的声音温柔，就像一首缓缓从岁月长河里传出的动人情诗。进藤光呆呆地看着对方，几乎要在那过于温情的视线下融化了。他脸色涨红，连忙移开脑袋，结结巴巴说：“塔、塔矢……你这么说，我都要误会了。”
“不是误会，”塔矢亮站在他面前，执着地牵起了他的手，“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。”他深吸口气，一口气飞快地说完，“如果你真的想送我什么礼物的话，就把你自己送给我。”
“答应我，那你的眼里也一直只看着我，你唯一的劲敌也只会是我。”
进藤光愣住了，接着小小声说着：“……我不看着你的话，还能看着谁啊。”
他也笑起来，迎上塔矢亮的视线，坦然地剖白道：“从我决定踏上围棋这条道路后，我眼里所看着的、唯一想超越的背影就只有你。你是我前行的动力，也是唯一的目标。”
塔矢亮感觉自己的脸上也在冒热气。他吞吐着说：“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在看着高永夏。对于你来说，他才是你更想战胜的对手。”
“欸？！”进藤光大惊失色，“你怎么会这么想？”
塔矢亮垂下眉眼，自嘲般说着：“也许是我在恐惧着吧。我恐惧着你哪一天超越了我，然后就再也不会注视着我，会笔直地往前走，然后就再也不会回头。”
“塔矢……”
进藤光笑了起来。他的笑容灿烂、爽朗，不夹杂丝毫阴霾，那是塔矢亮最喜欢的笑容。
“不会的。”
“如果真有那天的话，我走在了你的前面，我也不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我会转过身……”
他笑着牵起塔矢亮的手，与对方紧紧十指相扣。两只修长的手嵌合在一起，宛若天生一对。
“……像现在这样牵起你的手。”
他们对视着，说出彼此最真切的心声。
“我们会始终并肩同行。”
围棋会所外的阳光撒入室内，在他们身上照下温暖而又和煦的光。
冬天即将结束。
春天……马上就要到来了。
（END）
【彩蛋①】
第一届北斗杯，进藤光抢了塔矢亮主将的位置。
而在第二届北斗杯上，塔矢亮主动把主将的位置让给了他。那时候塔矢亮说：“我不在意和高永夏对局。但这是你的必经之路，进藤，如果没能赢过高永夏，你会很不甘心吧。”
那时候进藤光感动的说不出话来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话，“这次，我一定会赢的。”
……为了佐为、也是为了塔矢。
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赢。
而进藤光这次也成功了。他战胜了高永夏，赢得很漂亮。
塔矢亮没有对他的这局做出什么评价。但在背后，进藤光悄悄看到他在复盘这局棋，他听见了塔矢的自言自语，“如果坐在对面的人，是我就好了……”
进藤光心口一颤。
他想起来了发布会上塔矢亮的视线。那时候塔矢亮看着高永夏。
第三届北斗杯进藤光和塔矢亮没有参加。他们的实力已经远超出了同代年轻选手，而高永夏也没出场，他们都让位给了年轻人。
此后，不知是不是巧合，还是出于某种诅咒。哪怕是在国际比赛上，塔矢亮也没对上过高永夏。
进藤光愁眉不展，愧疚了很久。这事像是梗在他心头的刺，让他觉得自己抢走了塔矢亮一直渴望交手的对手。
恰逢塔矢亮十八岁生日，他想不出自己可以送塔矢亮什么，塔矢也似乎什么都不缺。
进藤光思索良久后，决定送给塔矢亮一个厉害的对手。
在那次关于高永夏的争吵结束后，进藤光更意识到了一件事：塔矢亮似乎一直执着于和高永夏对局。
所以他决定了，无论如何，他想方设法也要圆塔矢亮的心愿。他要送塔矢亮一份最好的十八岁成年礼物，给塔矢亮一个惊喜。
【彩蛋②】
高永夏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和进藤光做了朋友。
他恨铁不成钢地想，进藤光那家伙成天对塔矢亮那么殷勤，难道看不出塔矢亮根本在不冷不热地吊着他吗？
韩国某匿名论坛内的神贴：
[帖子：急，我的恋爱脑朋友被他暗恋对象玩得团团转怎么办]
0l 楼主：
如标题。我的朋友太恋爱脑了，我看着都恨不得上去打他两拳。他压根看不出对方就是在不冷不热地吊着他吗？还老是剃头担子一头热，眼巴巴地贴上去。
5楼 楼主：
从头说起吧。我朋友H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，我见过几次他和A的相处，A对他态度不冷不热的，还老是和他吵架。
而且A对其他人都很温和彬彬有礼，只有在H面前态度特别差。
最过分的还是，H在业内是个很优秀的精英。我们的行业性质偏竞技类吧，我曾和他对局过两次，第一次我赢了，第二次我输了。
他两次都表现得非常精彩，尤其是第二次赢我的那局。哪怕我们这是国际性的竞赛，我们这些竞争对手都在忍不住为他叫好，我也觉得他表现得太出色了。
但是我当天晚上去找他时，却听到A在H今天的胜利吹毛求疵。不是挑剔这有哪里做的不好、就是说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如他好，换做是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H。
……妈的，西八，撕碎，听得我在外面都感到火大。
11楼 楼主：
是啊，你们说的对。
这都不分还留着过年？
20楼 楼主：
怪只怪我这个朋友太恋爱脑了。我后来听说，我朋友决定踏上这个行业都是为了A，然后一路追赶就是为了让A的眼里能看到他。
……
120楼 楼主：
妈的气死我了，我朋友又来找我了，竟然是想请求我和A对局。他说A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没能和我交手，他想了却A的心愿。
啊啊啊啊啊我要崩溃了！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么恋爱脑的人！！！！！
170楼 楼主：
你们说的对，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朋友知难而退？
188楼 楼主：
妈的A也真是渣啊，明明身边有H这么优秀的对手了，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于和我对局啊。
220楼 楼主：
好，你们的建议非常有用。
我会努力刁难折腾我朋友的，尽量让他做到知难而退。
我的小傻逼啊！你别再对A那么殷勤了！
A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你啊！我单纯又傻乎乎的朋友啊，你完全被A那个男人给玩弄于鼓掌间啊！
330楼 楼主：
A是真的性格很糟糕的人，我不骗你们。虽然好像在外面风评很好，但他性格真的很差。
就我之前和H对局那次比赛时，我朝他打招呼他也很冷漠。而且中途A看了我好几次，那眼神凉飕飕的，我一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盘算什么暗杀计划。
后来听我朋友说，才知道他大概是想与我对局——大哥啊，比个赛而已，你至于杀气那么重吗？
400楼 楼主：
我的朋友真是太执着了。我已经想方设法刁难他，比如让他每天和我比赛，照他们当地的美景美食给我看，但他还是锲而不舍，每天对我死缠烂打。
我问他：你真的有这么喜欢A吗？
他回答我：？你说什么，我才不喜欢A，A那个混蛋！
然后他气呼呼地跟我讲了他和A因为我而吵架的事情。A对他说出了特别伤人的话，那一刻他是真的再也不想理A了，但是最后还是心软了。
哦，好像A以前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，在五年前。
420楼 楼主：
有多伤人，就是真的很伤人。
A是天才，在我眼里算是能与我勉强并驾齐驱的天才了，H也是我眼中的天才。
但是A对H说，H一辈子也别想追上他。
但是H踏入这个行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追上他，超越他。
他这是完全否定了H啊。
……唉我的小傻逼朋友啊，你怎么会喜欢上A这种无情的家伙呢。
470楼 楼主：
靠啊，A来我们公司交流学习了。
但是我不得不说，A还真tm是个天才。他年纪轻轻就拿到了我们行业堪称国内最高的成就，甚至比我还先了一步，各方面条件也很优秀。H死心塌地看上他我也能理解。
578楼 楼主：
妈的这么多年不见，A还是和以前一样混蛋。竟然敢欺负我后辈，我后辈今天和他比赛完整个人都都不好了，A太tm不是人了。
650楼 楼主：
啊啊啊气死我了，H这个小傻逼啊！！
起因是我们抽签对决，原本是我该与A比赛的，但是我看他不爽就公开拒绝了，然后和我的后辈换签。A这家伙狠狠在比赛中欺负了一顿我的后辈。
更让我气不打一处来的是，晚上我刚到家里H就打电话杀了过来，他直接质问我今天为什么当众让A下不来台。
妈的这小白眼狼，我这不都是为了他出气吗！
688楼 楼主：
不准攻击H。
我可以骂他，但你们哪里来的资格骂他？
768楼 楼主：
我被H磨得没脾气了，行吧，我答应和A对局了。
再这样彼此折磨下去，早晚不是我死就是我死。
840楼 楼主：
我真的恨不得把A打一顿。
之前H磨了我很久，希望我能和A对局。今天我去找A，对他说我们比赛吧。
结果A反问我：是H让你来的？
然后他说了非常过分的话，让我告诉H，不要再管他的事情了。他的事情与H无关，也不需要H来掺和。
说实在的作为旁观者我听到都感觉心凉，不敢想象如果H听到的话会怎么想……
888楼 楼主：
他们吵架了。但是H还是缠着我，希望我能去他们公司一趟，当面给A过生日。
他说要将与我的对局当做送给A的生日礼物。
999楼 楼主：
受不了我朋友了，算了，就当也过去旅游一趟。我同意去他们公司了。
但是就算过去，我也不是为了和A对局去的。我会继续试图刁难H的，让他早点放弃讨好A这个想法，学会什么叫知难而退。
1214楼 楼主：
今天A生日，我还是耐不住我朋友的磨跑去给A庆生了。
结果他妈的A听我说完话就跑了！！！！
他跑了！！！！
我的对手呢！！！我那么大一个对手呢！！！
草他妈的，A，我果然还是讨厌你这家伙！！！！！！
1520楼 楼主：
他们在一起了。
我完全想不到，我也很绝望啊，我怎么会知道A和H双向暗恋都三年了啊！！！
认识他们俩我简直倒了八辈子大霉！
双向暗恋都能搞的这么坎坷曲折，我看着都替他们累，他们俩也真是绝了。
此贴终结！
我要去隔壁开贴了！
……
于是，今日匿名论坛又多出了一个爆料贴。
《惊！日本围棋界塔矢名人私底下竟然做出这种事……》
（END）
这篇文是昨天突发奇想冒出的一个梗，然后今天一口气写了两万多字给写完了。算是我对亮光关系性的一种解读，亮的心理活动可能有点太多了也很ooc，不过我写爽了就是啦~
亮光天生一对，他们太好磕了
全文最佳工具人：高永夏
全文有一些作者知道不合理的地方，例如那个年代可能没有sns和推特，日本人成年也不是18，为了剧情需要所以这么写了，大家不要在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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